这深情常在心中流动

「本文来源:羊城晚报」

文/羊城晚报记者孙磊图/受访者供图

年夏天,香港文化人潘耀明开启了通往内地的文学之旅。艾青、沈从文、钱锺书、巴金、茅盾、曹禺、丁玲……他访问的名单上,几乎都是文学史上熠熠闪光的大家,他与其中一些还成为朋友,交往长达数十年。

年,作为《明报月刊》总编辑的潘耀明推出新作《这情感仍在你心中流动》,精选了自己与文坛名家的交往研究文章,同时配上书信、手稿、照片等珍贵资料,多角度地呈现了一批文坛名家的风貌。

近日,潘耀明接受了羊城晚报记者专访,据他透露,此次新书中不少书信、手稿都是首次公开,“这些手迹以及书写的文字,都是深情的,曾在文化人心间流过,以笔记下,也将是恒久的念想。”

新书书名来自金庸题句

羊城晚报:书名《这情感仍在你心中流动》有何深意?

潘耀明:书名实际上是出自当年金庸先生为我题的一句话。五年前我出了一本随笔集《永恒流动的情感》,金庸在题记中写了这么一句:“许多天、许多年之前,情感曾在你心中流过,今天、明天,明年、后年,这情感仍会在你心中流动。”

我觉得挺有意义,也非常契合这本书的主题。说到情感,书中的这些大家,我都曾跟他们有过交往,实际上很多还成了朋友。

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我就对中国现代作家非常感兴趣,在那个年代还没有见过他们,我已开始收集他们的资料。在我客厅一个柜子的小抽屉里,将他们的资料分门别类放进去,不过这些资料里的很多内容当时都没有办法核实。

年夏天,内地刚刚开始进行改革开放,国务院侨办主任廖承志邀请了香港出版界代表团访问内地,我也是其中一员。廖承志在北京举办了一场见面会,有10位文艺家出席,但是我没见到自己最想见的诗人艾青。

不久,我根据聂华苓给的地址找到了艾青。当时他还没有被平反,刚从新疆回来,居住条件也不太好,但他还从床下摸出一个西瓜,赠我带走,还手抄了诗歌《我爱这土地》送给了我。

后来,香港三联书店计划跟人民文学出版社合作出一套现代中国作家选集丛书,通过这项工作我结识了很多作家。当时物质条件比较缺乏,访问时我带了很多咖啡、放大镜(因为有一些老人家眼睛不好看不清字了)、电子计算器之类,送给作家们,后来有一些就变成了长期交往的朋友,还经常给我写书信。

羊城晚报:新书中呈现了大量名家的手迹,非常珍贵啊!

潘耀明:是的,这些手稿和书信很多都未曾公开过,其中蕴含着大家不知道的故事,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认识这些名家。

书信作为朋友之间的交流往往是敞开的,手写的书信作为历史资料也非常有价值。而且这些书信手稿也能看出作者的文学创作理念,他对人对事对这个社会的看法,包括作家生活中的情感故事等。

年3月,我为美洲《华侨日报》主编“读书周刊”,曾向巴金先生征稿。他在回信中提到,《随想录》都是他一笔一笔地写出来,不少篇章都是在病榻上用颤抖的手艰难运笔。年,巴金写了一篇《怀念鲁迅先生》,上海《收获》杂志和香港《大公报》同时刊登。但他发现《大公报》那个版本被改得面目全非,很生气,写了文章《鹰的歌》细述这一事件。后来出香港版的《随想录》时,巴金要求其中对《鹰的歌》一文只保留目录、不出正文,以示抗议,这就是当时“存目无文”的原因。

书里也首次公开了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的写作大纲。沈从文自年后就到故宫博物院做讲解员,开始研究古代的文物,不再从事文学创作,但是很少人知道他在历史文物研究方面的成就。这份大纲一共有51条目,每一个条目都注明了出处,包括从哪里搜集资料、照片,巨细无遗,可见这本书凝聚了他半生心血,大纲中就可看到他渊博的文物知识和惊人的记忆力。

我不是金庸的“代言人”

羊城晚报:您和金庸先生非常熟悉,外界甚至将您看作他的“代言人”。

潘耀明:提起我与金庸的关系,不知应从何说起。近年来,凡是发生关于金庸的大小新闻,甚至包括红白二事的传言,我都会接到海内外媒体的电话,不下数十起,都要我发表意见,有的还会冠我以“金庸的代言人”等头衔。

对此要再次申明,我不是“金庸的秘书”,更不是“金庸的代言人”。金庸是我的前辈,与我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他是仰之弥高的崇碑,我只是他卑微的学生,从中学就开始看金庸的书。在社交圈里,他是大名人,我们一开始并不熟,只是点头之交。后来金庸让我去《明报》上班,慢慢地关系越来越密切,除了工作,我们私下也有很多交往。

金庸在工作中对文字一丝不苟,但他的口音较难懂,所以《明报》就采用“字条管理”。他的字条都是浅白易懂、言简意赅的。他还定下评核一篇副刊文章好坏的标准——“短、趣、近、快、图”,这“五字真言”现在依旧适用。

生活中的金庸颇有大侠风范,性情非常平和,你去看他,不管什么时候,就算你是下属,他也肯定会站起来,很有长者风范。金庸也有一大遗憾。晚年他想写历史小说,可惜因为生病住院,出院后尽管手头有很多资料,也没有精力去写了,晚年的愿望也没有达成。

那一代作家的风采现在少见了

羊城晚报:年4月6日,您到钱锺书先生家中访问了他,这真的是他公开接受的唯一专访吗?

潘耀明:我是在翻译家冯亦代的介绍下认识钱锺书先生的。年春,我们一起去钱先生寓所拜访,一共聊了大概两个小时,我公开录音了。钱先生本不喜受访,那天却接受了我公开的专访,而且他自己也说过,接受系统公开的访问就我这一次。不过我想,其他聊天式的采访肯定也有吧。

那次主要是围绕他的作品展开来谈,也谈了他继续写作《管锥编》的计划。当时钱先生患有慢性支气管炎,但是谈话氛围很好,他非常幽默,谈话间比喻特别多,很生动。他有时也很尖锐,比如说自己不愿意写回忆录,因为这就好比一条狗拉了屎还要回头去闻一闻,写的事情有没有凭证,只有作者自己知道……

羊城晚报:此外还有哪些你访问过印象很深的作家?

潘耀明:还有不少。像汪曾祺,是一个非常风趣的老顽童,也是出了名的美食家,嘴馋,有独门烹饪的好手艺。他很潇洒坦诚,对自己曾经参与创作“八大样板戏”的历史并不隐瞒。

还有顾城,来香港两次都是我接待的,生活中他真的什么都需要人照顾,但是写作上就非常厉害。

羊城晚报:那一代作家整体呈现出怎样的精神风貌?

潘耀明:他们那一代作家文学成就很高,有很深厚的传统文化素养,没什么架子,风度儒雅,这种风采或者风度现在能看到的少了。

同时,那一代作家大多都非常博学,知识面很广。钱锺书当然不用说,另外像卞之琳,自己是一位杰出的现代派诗人,西洋文学修养也很高,翻译的英文诗歌非常好。

应重视粤港澳大湾区的文化合作

羊城晚报:据您的观察,内地和香港在作家风貌、文坛氛围等方面有何异同?

潘耀明:香港本身节奏很快,很多作家都是在报纸上写专栏,大多是五六百字的文章,是快速、即时的文化。香港现在的作家都是上班族,写作时间有限,只能用别人消遣娱乐的时间来写作或者阅读,这是一件非常孤独、非常寂寞的事情。现在的香港人很少看书,图书市场情况不太好。一本畅销书初版发售可能也就一两千本,纯文学书可能初版发售也就本左右、还不一定能卖完。

内地的读书氛围则很浓,我常回来,发现这里的文学土壤或者文化土壤要好很多。在香港还很难申请到政府关于文学活动的经费,我一直呼吁要在香港西九龙文化区建立一个文学馆,也没有获得政府同意。日本每一个县、市都有自己的文学馆,我们北京也有很大的文学馆。

羊城晚报:在您看来,我们应该如何进一步加强粤港两地文化的交流和融合?

潘耀明:粤港澳大湾区不仅是经济层面的概念,它的文化性也很重要,现在内地重视,在不断搭建平台、举办文学论坛、开办杂志,我希望香港能深度参与进来,也呼吁香港艺术发展局多做一点工作,尤其是从政府层面投入更多的资源,推动香港文学的发展。

这些年我们在广州、深圳、澳门也举办过几个高端文学论坛。我希望内地能给予更多的支持,帮助香港克服文学发展的局限性,也希望大湾区能为港澳作家提供更多的机会,鼓舞他们的创作。

潘耀明

笔名彦火、艾火等。福建省南安县人。中国香港作家、编辑家、出版家。现任《明报月刊》总编辑兼总经理,文学杂志《香港作家》社长、《文综》社长兼总编辑。

创作包括评论、散文等25种,分别在中国内地、港台及海外出版。年于香港出版的《当代中国作家风貌》被韩国圣心大学翻译成韩文,并成为大学参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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